2015/3/12 chinchin動物權演講之四 - 當動物戲謔進入文化的壓迫及變形(影音/文字整理)
參考資料及延伸閱讀: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懇請支持 http://www.east.org.tw/sponsorship_type.php 講座完整錄影:https://youtu.be/ORPhBJ-4oLY 文字整理:chinchin x 動物誌
動物戲謔存在於非常多地方,不只在今天所要提到「神豬競賽」與「原住民鄉鎮市公所搶抓動物比賽」兩個議題,它普遍發生在動物園及觀光農場,包括動物餵食和表演。
一個文化的流轉及演變是複雜且幽微的,諸多因素被包裹並與時間一起滾動,形成不同面貌。今天談的這兩個議題普遍被認為是傳統、文化,或其衍伸出來的習俗,當這樣的習俗牽涉到動物戲謔及虐待時,我們要如何切入看待這個議題。
我們可以把過去女人裹小腳的習俗當作一個類比的影子放在心裡,這個習俗已經消失很久,也許我們面對一個過去的傳統,無法參與到那個時代的辯論,但接下來講的例子,就發生在我們現在。
我們之所以討論「神豬競賽」與「原住民鄉鎮市公所搶抓動物比賽」,也可以說藉由這兩個議題,凸顯一個切入議題的向度。尤其當一個議題不單單只是牽涉到一個族群,它可能牽涉到兩個族群,像是原住民及動物,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好像會碰到一些矛盾,到底要怎麼去看待這樣的事情?每個議題都有其複雜的面向,比起渴望去尋找一個現成的正義的位置,更重要的永遠是對議題本身了解的意願。
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在「神豬重量比賽」議題上,自2003年開始,12年來不間斷的做研究,調查,召開記者會,向社會大眾揭露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讓不同族群和社群去看到這個議題。
2003年是動社首次揭露神豬的飼養過程,神豬是被不自然的灌食,在台灣,廟會神豬最高的紀錄重達1683台斤(1009公斤),神豬至少都有480公斤,一般正常的豬體重卻為100-110公斤。神豬的體重為一般豬的4-10倍之多。
神豬被飼養到約300公斤時(一般豬的3倍重)養殖人員就會將神豬「下窟」在不到一坪大的地方,上方架設竹條、木條或鐵條橫桿,限制行動。豬僅能翻身、無法站立,更不可能「運動」,目的就是為了讓豬加速增肥。到後來無法自己飲食,只能採用飼料桶灌食。從下窟到宰殺約15-18個月的時間,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當豬被訂購後,為了獲得好價錢,會增加灌食的次數,一餐灌食的飼料大約15公斤,一天會被灌食2餐,約30公斤的食物。
在2003年夏天,單單在桃園地區就有30頭神豬熱死,過重的身體使他們沒辦法正常散熱及負荷高溫。許多神豬養殖戶及信眾會說,飼養的過程是提供給神豬很好生活的,還會讓牠們吹冷氣、開電扇等。但事實是,由於豬的汗腺不發達,體熱無法發散,氣溫升高時心血管無法負荷,會出現衰竭、猝死,發言著眼的並非動物福利,而是出於利潤,因為若神豬死亡,則業者將血本無歸。
神豬重量比賽在過磅時要四肢倒吊,極端的體重使倒吊本身就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所有的移動也都是非常痛苦的,同時神豬無法人道屠宰,因為體重過重沒有相應的器具,只能採用未致昏放血,過程長達2-5分鐘。神豬重量比賽從飼養、運送到屠宰在動物福利上都涉及虐待行為。
神豬作為一種競賽在2003年發生許多信眾對神豬灌沙、灌鉛的事件,到後來廟方還需準備金屬採測器,確保豬隻沒有被灌金屬增重。是什麼樣的利益在推動?一隻神豬的利潤可以上百萬,曾有1500台斤的神豬賣到330萬,加上獎金20萬,總共350萬。
2005年,動社開始抗議農委會的執法,神豬不僅違反了動物保護法第五條第二項虐待動物、也違反畜牧法的衛生屠宰。2007年,透過田野調查,動社提出一項重要統計,在全台灣118間祖師廟中,電話有效統計66間裡,只有1間三峽祖師廟在舉辦神豬比賽。這個調查呈現一個事實:神豬重量比賽並非祖師廟祭祀的傳統習俗。至於義民廟,全台有56間,8成沒有舉辦神豬比賽;而觀音寺,在全台有839間,只有3間有在辦神豬比賽。動保團體反對的從來都不是祭祀,而是神豬重量比賽涉及的虐待動物行為。
抗議行動進行十年,2013年,動保團體的抗議對象已包含祖師廟、義民廟、觀音寺,但就整個社會的氛圍來講,民眾對於觀音寺是可以真正採取行動的,那個邏輯是:觀音是慈悲吃素的,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2007年,我們邀請英國劍橋大學獸醫學院裡的動物福利評估學者,請他來評估神豬會有那些涉及被虐待及健康的問題:豬為脊椎動物,在心血管、神經分佈跟人類非常相似,所以目前在做心臟移植手術相關的動物實驗,都是使用豬來做。豬的內臟器官會因為超重而受到損害「如果有選擇,沒有豬會吃下這麼多食物」。被禁錮的豬沒有辦法自己飲水,會造成體溫過高、過熱;無法移動;因為超重無法站立,只能躺著大小便,導致泌尿系統失調。最後的非人道屠宰會造成極大的痛苦。
2011年,動社集結了各界人士共200位客家人(包括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執行長朱增宏先生也是客家人,致力於廢除神豬比賽已經10幾年),其中不乏客家學者、演員、導演皆發聲反對神豬重量競賽,因為這違反了客家祭祀的精神。一開始社會大眾會認為神豬重量比賽不關己事,但當200位客家人開始談論,就翻轉了這個議題。
大多數的民眾對於神豬重量比賽的來源和發展一無所知,因此以”客家傳統“視之,並認為這是唯獨客家族群的議題,與社會上其他人無關連。但事實上,神豬重量比賽起源為日治時期1990年時期,日本政府為了要鼓勵農民發展,改良養殖技術,在三峽成立第一個農會組織,逐步在各地推動增加畜牧產值。
我們以為神豬為客家文化,其實不然。
超越客家族群的觀光效益讓三峽神豬重量比賽無法廢除,同時,神豬重量比賽從養豬、殺豬到裝飾已建立起一個完整的產業結構,吸引的大量群眾也成為政治人物新的角力場所。
我們可以看到,在動物的苦痛背後,有非常多不同的需求:娛樂,觀光,政治,這些因素不僅與”客家文化“無關,更沒有任何一者能夠成為動物被虐待的正當理由。將”神豬重量比賽“等同於”客家傳統“的理解,簡單又容易,但既非事實,更以族群名義遮擋了動物議題本身的討論空間,或者更應該說,”族群“輕易地成了討論動物議題的門擋,面對一個議題,我們感受到一種無以名狀的矛盾,唯有在正義面前放棄找尋一個容易的位置站立,理解其複雜性,才能採取進一步有效的行動。
另一個案例為「原住民鄉鎮市公所搶抓動物比賽」,即台灣近十年來由原住民鄉鎮市公所所主辦的搶抓動物比賽,比賽內容包含:抓豬,抓雞,抓鵝,抓松鼠及抓泥鰍比賽等。這些涉及嚴重殘虐動物行為的比賽(包含:雞隻在比賽中被搶奪民眾活活五馬分屍,松鼠斷尾,斷頭,豬隻被棒棍毆打至傷殘),幾乎都是由台灣政府行政體系中的原住民鄉鎮市公所所舉辦,由於購買動物進行類似的活動需要相當的財力,在部落祭典中我們很難找到這樣的娛樂比賽,只有在官僚系統中的鄉公所活動才看得到類此以促進觀光效益或選舉宣傳主導的一日嘉年華會或同樂會式祭典,這些鄉鎮市公所的預算直接來自於中央政府的原住民族委員會,每年每個公所約為5000萬。在55個原住民鄉鎮市公所中,只有約15個鄉鎮市公所曾在“祭典”活動中舉辦類似的搶抓動物比賽,然而“搶抓動物比賽”卻被社會及媒體理解為“原住民的傳統”在社會及原住民社群造成非常大的討論。
我們看到一個現象:動物戲虐式地成為遊戲比賽的工具。但有點難從中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這真的是原住民族的傳統祭典嗎?我不是原住民,我有資格問這個問題嗎?這樣的活動是如何演變來的? 在原住民族群的回應中,出現了兩個立場:一,耆老站出來說:這根本不是我們的傳統。二,這就是我們原住民的傳統,漢人不尊重我們。
作為一個動保組織,我們藉由不斷的田野調查與訪談,了解其生成的歷史脈絡:第一場原住民鄉鎮市公所舉辦的搶抓動物比賽發生在1995年,其主要的背景為原住民部落與族群已長期進入台灣政府的行政官僚管理,鄉鎮市公所以補助介入祭典舉辦,並以觀光效益作為其發給補助的審核標準,20年來,搶抓動物比賽發展成為鄉鎮觀光祭典重要的壓軸節目,參與的對象除了原住民,還包含了一般民眾的“風味體驗”活動。比賽活動涉及獎金,補助,及選舉人物宣傳場合。這個“傳統”在20年間成為部分行政單位發展觀光重要的節目。
其最著名的案例則為2002年由獅子鄉公所提案,屏東縣政府主辦的「麻里巴狩獵祭」,開啟了台灣長達十年舉辦搶抓動物比賽的興盛風氣:由觀光局出資,參與方式則開放民眾組隊報名,十人為一隊,進行搶抓松鼠,雞隻及豬隻的比賽,獎品則包含十萬元獎金及日本來回機票。「麻里巴狩獵祭」以原住民傳統為號召帶來極成功的觀光效益,卻涉及嚴重的動物虐待行為(包含動物被活活撕裂,肢解及傷殘),與原住民族傳統的狩獵活動大相徑庭。
2013年動社首度於社會揭露,抨擊並批判此類搶抓動物比賽,在媒體簡化的報導下掀起動保團體與原住民族群的對立。一年後,原住民社群內部以搶抓動物比賽為引發點,開啟了族群內部關於部落祭典自主性諸多的批判討論,形成原住民族運動內部其他面向更深層的爬梳,在動物議題及原住民運動創造一個新的局面與討論場域,是當初動保團體始料未及的。